叼走时光的乌鸦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你们，能接一次吻。”

“非常抱歉，我们并不能达成你的愿望。”

“？”

“因为我和六道同学，并不是情侣，所以接吻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

※

和煦的暖阳泄了一地，唯独被细长的树干阻了一条去路，留下了一块灰暗的阴影。

上一秒，六道轮回满目都是春日里开得灿烂的樱花，背景是天空的蓝，美得文艺而甜蜜，结果下一秒，就被突然地扯回了地面，眼前只剩下渡了一层阴影的水泥地面，冷峻而生硬。

“但是你放心，我和六道同学会尽力去寻找别的情侣，希望有情侣愿意帮助你完成愿望。”

不，没有希望了，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毫不留情的踩碎了。

此刻的六道轮回，彻底失去了干劲。

劳动快乐，劳动光荣，不管怎么说，获得幸福感永远都是参加劳动的最重要的理由，否则当年，魂子奶奶也不会起早贪黑的去拼十倍的业绩了。

但现在，六道轮回的劳动幸福感砸在地上，碎成了渣。

“怎么了，六道同学？”真宫樱问道。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没事。”但是六道轮回还是如此回答道。

“那我先去操场了，那里有不少手牵手的情侣在散步，虽然要求很奇怪，但是好好沟通一下的话，真的会有人答应也说不定。”

说完，真宫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真的会有人答应才怪吧！”背后突突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要求不就是你提的吗？”六道轮回转头，无语道。

提出要求的是一位昭和时代的家庭主妇，名叫静子。当然，本体已经去世很久了，现在与六道轮回对话的是静子的灵体。

虽说是全职主妇，但却是非常漂亮和优雅的女性，不过脸色却是泛着不正常的白，还有些消瘦。真宫樱带着静子过来时，六道轮回就猜想她应该是因病过世的。

果不其然，静子是二十五年前病逝的，但疾病的名称却让六道轮回吃了一惊。

“亲吻病。”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病症。”

“学名是单核细胞增多症，其实这个病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危险性，但由于我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所以出现了其他的并发症，才……”

“对您不幸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六道轮回道：“那么，亲吻病的‘亲吻’又是？”

“之所以会叫‘亲吻’这样的名字，是因为这个病主要是通过唾液传染的。”

“原来如此，所以得了这个病的人是不能与别人亲吻的。”

“没错，直接和间接都是不行的。”静子低下了头。

“难道……静子夫人因为这个病，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吗？”真宫樱问道。

“我虽然之前就入了丈夫的户籍，但是一直并未能成功的与丈夫举行结婚式。”静子说：“其实我们原本是准备举行神前结婚式的，但是准备的途中，突然被查出患了亲吻病，所以结婚式不得不延期。”

神前结婚式以前是只有皇室和贵族才能举办的制式婚礼，但是从昭和三十五年左右开始，这种仪式渐渐地普及到了民间。

而这种结婚式里，最重要的一道程序，就是“三三九度之杯”。

在神官为新人念完祷文，交换完戒指之后，会有两位女巫交替使用“三三九度”杯向新人敬酒，新娘手持红色浅酒杯先喝一小口后，再换新郎喝，新娘再喝下最后一口。新人交互连喝三杯，就是象征这段姻缘是合天地人之好，九度交杯，就代表着有着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原来如此，要是举行结婚式的话，会有传染给丈夫的危险，所以必须得等到痊愈之后。”六道轮回感叹道，“可你却直接因病过世，未能如愿作为新娘参加婚礼。”

“虽然没能参加婚礼很可惜，但是我也有试穿过白无垢。”静子说：“我真正的遗憾，还是在亲吻上。”

“诶？”六道轮回有些意外。

静子突然羞红了脸，姿态也像少女般扭捏了起来：“我……我的初吻，还……还没有……”

“诶诶诶——？？”

“因为是昭和时代的女性吧。”真宫樱说：“思想和行为比较保守，kiss什么的大概想在结婚式之后进行吧。”

“原来如此。”六道轮回问静子：“那么，你的愿望是？”

※

“你的愿望实在是太过开放了。”六道轮回说。

“虽然是灵，但好歹也看到了时代的变迁嘛。”

“在目睹时代变迁的这个过程中，你难道一次也没有看到过接吻的情侣吗？”

“看当然是看到过，不过那都并不是他们的first kiss呀！”静子回答。

“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六道轮回说。

“所以才认定你们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两个的first kiss都还在。”静子说。

“但你也不是把我们错当成一对了吗？”

“诶——，错认么？”

“刚才真宫樱不是已经说了吗？明确的。”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哦？”静子微笑着说：“你喜欢那个小姑娘，不是吗？”

六道轮回猛地转头看向静子。

“我说中了，对吧？”

六道轮回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

不喜欢的话就不会这么不爽了。

虽说从没有想过与真宫樱接吻这件事，但是被提及的一瞬间就马上否决，这样的打击来的太过迅猛。

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六道轮回闭上眼睛：“无论我喜不喜欢她，都是单方面的感情，情侣也好，kiss也好，是需要双方互相喜欢才能达成的。”

静子保持着笑容：“那个小姑娘也喜欢你哟！只是你没察觉到而已。”

“你判断错了。”六道轮回说：“如果她真的对我有好感，就不会这么果断的撇清你对我们的误会了。”

“她毕竟是女生。”静子说：“女生有女生的矜持。”

矜持与害羞是组关联词，再怎么矜持的女生，如果对对方真的有意，是掩盖不了内心的真实心情的，这是六道轮回亲眼目睹了好几个人灵爱情故事后，所得出的结论。

真宫樱那么果断而彻底，也只能是对他没有那种方面的想法了。

脑袋里这么想着，心里却又开始不安分的焦虑起来。

静子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她并不是一个会以捉弄他人为乐的女性，既然她会觉得真宫樱喜欢自己，那么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的判断。

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假设，多少听听那个理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看着静子笃定的表情，六道轮回故意试探的问：“话虽如此，你也无法证明‘她喜欢我’这件事。”

“很简单，她在遇到我之后，二话不说，第一时间就带我过来找你。”

“因为我是死神，这是我的工作。”

“据我所知，她认识的死神也并不只有你一位。”

“啊啊，她还认识我的奶奶，但奶奶一直待在那个世界，真宫樱没有办法找她帮忙。”

“你们学校不是还有另外一位死神吗？还是个女死神，真宫不是可以找她嘛。”

“不，四魔莲华是堕魔死神，真宫樱是个好人，她不会害你。”

“啊！对了，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个莫名其妙的除灵师？到处朝人身上撒灰的那个？”

“他……他的业务能力没有我强。”六道轮回说：“真宫樱大概察觉到了，你的愿望比较棘手，所以才托付给了我。”

六道轮回接连地回答着静子的问题，每一次回答便是对假设的否定，以及对希望的扼杀。

六道轮回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六道君，你是理性大于感性的那种类型呢。”

“是吗？”

“不会单凭感觉做决定，也不会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行为处事却很老成呢。”

追根溯源，是因为经济上不断赤字而被迫形成的小心谨慎，精打细算的性格。

说多了都是血泪。

静子微微抿唇，笑道：“但是，这样可不行哟。”

“什么？”

“你难道不会感到紧张和焦急么？真宫小姐这样的女孩子，追求者只多不少，迄今为止一定有男生向她告白过吧？”

“啊啊。”六道轮回应着：“真宫樱是个好人，有男生喜欢她并且追求她，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不甘心。”

“啊？”

“我为你感到不甘心。”静子看着六道轮回，目光严肃：“明明你与能够看到灵体的真宫小姐有着更多的相处时机，有着难得的共同话题，为什么不好好的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呢？她是否有着与你相同的心意这一点，根本无所谓，为什么不能抛开那些顾忌和心思，让她明确的听到你的声音呢？”

六道轮回看着语气愈渐激动的静子，叹了口气：“因为kiss这样微小的浪漫，而迟迟无法成佛的静子夫人，恐怕是无法理解‘理性大于感性’这类人的想法吧。”

“六道君……”

“死神虽然不是什么徘徊于生死线上的高危职业，却也不是一个能给恋人幸福的身份。”

“……”

“我所服务的对象，是像静子夫人这样的未能成佛的灵体，实现你们的愿望，引导你们进入轮回之境，而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相对的，我便无法真宫樱提供什么，金钱的开销也好，时间上的陪伴也好，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到会被打入地狱的妄想。”六道轮回对静子露出了一个微笑：“所以这样的我，并不会向真宫樱告白，无论她是否对我抱有同样的感情——当然我不否认，如果她对我有相当程度的好感，我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不过，大概也只能走到这种程度了。”

对真宫樱有好感这一点无法否认，静子所说的也并没有错，然而坦诚心意后的一般结果，对于半死神半人类的自己来说，却无法适用。

“你……是从心底里这样认为的吗？”静子问道。“是的。”

“这难道不是一个逃避的借口吗？”静子说：“理所当然的安于这个小心翼翼维持而来的现状，其实是害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后，会造成一些难以挽回的后果吧？”

从没有想过真宫樱会对自己有好感，静子的理由也无法令人信服。

贸然告白的后果，绝对不会是美好的。

六道轮回对刚刚抱有期许的自己，感到有些生气。

“请不要再说我了。”六道轮回转移了话题：“还是回到真正的‘现状’上吧，明明静子夫人你才是想要体验kiss的人，为什么仅仅是旁观就够了？我本以为你是想要和一位与您丈夫年纪相当的男性体验接吻……”

“那怎么行？”静子大声说，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气，“能与我kiss的，只有我老公一人，怎么能随便找一个代替……”

“对不起。”静子察觉到了语气的强硬，缓缓说：“其实，想要撮合你们两个，我是包含了一点私心的，因为，六道君与我老公真的很像，所以看到你们两位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和老公。”

“很像？我和您先生吗？”

“是啊，都有着那样鲜红的头发，不过我老公更加朝气一些，六道君相比之下，过于安静了……”

“红，红色的头发？您先生是红色的头发？”六道轮回大吃一惊。

“没错，他真的是一个非常有想法，有抱负的人，最初他打算自主创业开一家公司，不过后来投资失败了，虽然赔了不少钱，但他并没有就此妥协，为了重振旗鼓，也向我借了钱……”

“借，借钱吗？”

“但即便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在我提出想要举行结婚式的时候，他还是欣然的答应了，说只要是为了我的幸福，无论什么愿望都会为我达成的……”

六道轮回苦恼的扶住了额头，“那个，也许有些冒昧，但是我想请教一下，您丈……”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六道轮回的话，六道轮回回过头，发现真宫樱就站在他身后。

一个人。

“因为要求过于奇怪了，所以目前还没有找到愿意帮忙的情侣。”真宫樱说道。

“啊，是么？”

“那个……”

“是吗？是啊……是这样啊……”

静子喃喃的说：“我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呢，在世的时候也是净做一些奇怪的决定，和老公结婚时父母都觉得我是吃错药了，提出要举行结婚式的时候也是，被朋友们狠狠地交了一盆冷水，结果我什么事都没做成，什么愿望都没能实现，就连想看一场非电视剧画面的纯情first kiss也做不到……”

“糟了！”六道轮回大声说：“静子夫人要变成恶灵了！”

真宫樱对六道轮回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因为静子的身上，不断地散发着黑气，她都看在眼里：“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说了‘奇怪’，刺激到她了吗？”

“不，因为愿望长时间没有被实现，本来已经渐渐不抱希望，可她遇到了我们之后，她的希望无限的膨胀，而当它破碎后，几十年以来堆积的所有执念在此刻决了堤……”

“那现在应该……”真宫樱犹豫道。

应该冲动一回吗？

六道轮回转头看向她。

『first kiss！first kiss！first kiss！』

黑紫色的气息愈发浓烈，从静子夫人的身体里不断地溢出散不开的负能量。

“真宫樱。”六道轮回的声音，在此刻，颤抖无比。

“六道同学？”

『first kiss！first kiss！first kiss！』

恶灵在背后打着规律的节奏，伸出了尖恶的獠牙。

“事出突然，虽然是不得已，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所说的话。”

『first kiss！first kiss！first kiss！』

要拼一把吗？

这样的状况这辈子可能仅此一回。

但如果真宫樱有所顾忌，那么，就算是要花费五百円，也必须得通过道具让静子升天轮回。

“哦……”真宫樱应了一声。

长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颤抖，脸颊泛着苹果般可爱的颜色。

六道轮回近距离的凝望着真宫樱的脸。

心跳急剧的加快，耳朵也在发烫。

喜欢你。

无论如何，这份心情，这个心跳都不会假。

是啊，只要现在能将这份心意传达出去，结果什么的，根本没所谓。

似乎有些明白了，静子夫人的坚持。

“真宫樱，我喜欢你。”六道轮回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请和我接吻。”

真宫樱看着六道轮回低垂而专注的双眼，不疾不徐的说：“我知道了。”

『first kiss！first kiss！first kiss！』

六道轮回并没有想到，会如此迅速的得到回应。

紧接着，他便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也并没有办法说话。

真宫樱捧着他的脸颊，贴上了他的嘴唇，柔软的唇瓣触碰着他的唇边，无声无息。

时间静止在这一秒。

六道轮回的脑袋里原本思索着提出接吻之后的下一步，“噗”地化为了泡沫，在白日下四散着彩虹的颜色。

阳光穿透了树叶，在这世界里再也留不下一分一毫的阴影。

樱花依旧在枝头，见证着这唯一的first kiss。

六道轮回，和真宫樱的first kiss。

那富有节奏和动感的BGM不知道何时消失，另一个见证者，不知不觉，也已经不见了。

青涩的一吻，短暂的一瞬。

“真宫樱，你……”

“静子夫人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现在已经去往轮回之轮了吧。”

“啊，恩……”

“六道同学，不用和我道歉。”

“恩？”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静子夫人能够成功轮回才出此下策的，更何况，她还极有可能是令尊骗术下的受害人，六道同学无论如何都想补偿她的吧。”

“哦……哦。”

“那么我先回去了，今天的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六道同学也别在意了。”真宫樱提起书包，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过头，一如既往的挥手：“明天见！”

说罢，便头也不会回的走了。

“……”

“轮回少爷为什么不乘热打铁？”

六文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跳到了六道轮回的肩头。

“……”

“是害怕樱小姐不会相信少爷您的真心吗？”

“……”

“唉，看来是脑袋过了发热情，冷静下来后，没办法继续冲动下去了。”六文抖了抖毛。

“哇，哇。”

乌鸦停在了电线杆上，连带着旁边颤抖的树枝抖落了几篇樱花，掉在地上，遮住了一块不算大的落地余晖。

END